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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圣母诞辰一修


    艾弗里是个极其淘气的男孩子。
    他在多洛雷斯还未离开圣托马斯的时候与她平分秋色,在多洛雷斯离开之后更是一举接收了她遗留下来的全部“势力”就连给撒沙。史特莱夫时不时找点麻烦这一传统也被很好地继承了下来,甚至大有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的劲头。
    可不是么?看看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九月八日,圣母诞辰节,若是以往的圣托马斯,这样的庆日也不过是集合起全校师生向圣母敬献玫瑰经、百合,念诵相应的经文而已;但今年,也许是为了尽快摒除暑假中的种种意外所带来的阴影,博罗夫人倡议并慷慨解囊,以“庆圣母诞辰暨开学日庆典”的名义,联合校董与一些家长教师协会的委员们承办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园游会;就像校庆日那样,学生和老师们各有个的任务,而作为圣托马斯教会小学一大利器的宗教剧也同样必不可少——鉴于史特莱夫先生在整个混乱不堪的暑假中所给予的无私帮助,博罗夫人投桃报李,撒沙。史特莱夫成为了此次宗教剧的主要演员。
    剧目取材于“受胎告知”借助宗教故事中天使加百列与圣母对话这一段情节(虽然不是最合时宜,但在圣母诞辰日这天总得演点什么与其相关的),撒沙。史特莱夫受命饰演那个手持百合,降临凡间向圣母玛利亚传达神旨的天使加百列,才一出场,便获得阵阵赞叹——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出色的演技,宗教剧,特别是这种取自于圣经中的宗教剧,几乎没有演员发挥的余地,就连诵读台词也必须完全遵照福音书上的每一个字母乃至标点符号——最先引起人们关注的是他的容貌和神态,那是个多么可爱又沉稳的孩子!当然,作为人类他们是无从将其与真正的天使相比较的,但就在撒沙。特莱夫走出帷幕的那一瞬间,几乎没有人能认为会有别的孩子能比他更适合这个角色——之所以说一瞬间,也不过因为人们自私自珍的心理在作祟而已,毕竟这儿的大多数人都是圣托马斯教会小学的学生家长——于情感而言,每个人都只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最妙。
    其次便是他的演出服,史特莱夫先生婉拒了其他人的好意——撒沙当然不可能使用那种被四处转手,不知道给什么人乃至畜牲穿过的租借用戏装,史特莱夫也不信任别人的手艺,虽然他之前暂时还只做过尿布,但他认为缝纫不会比波斯宫殿中的细密画或是据说早已失传的儒尼文字更为复杂,难以掌握,事实也是如此,他自个儿在一台老式的脚踩踏缝纫机(就是曾经的“野牛比尔”用来做一件带奶/子皮背心的那种)上摸索了两个晚上,终于通晓了其中的诀窍。对历史、艺术与宗教颇为熟悉的史特莱夫先生从意大利的卢多维科?卡拉齐,而不是达。芬奇所绘制的受胎告知一画中取得灵感,挑选了带有着珍珠色光泽,质地轻盈的浅莲红色薄纺丝绸为自己的孩子做了件无领长袖的宽大袍子,从束腰的细腰带到袖口、前胸、下摆上面的金丝刺绣花纹都一丝不苟地进行了复制,然后他还为小加百列做了对如图所示的翅膀——数千根日光黄羊毛白象牙黄苔藓绿珊瑚红灰湖绿的染色羽毛层次分明,它们就像云雾那样轻轻地覆盖在孩子的肩膀和脊背上,因为里面用了纤细且富有弹性的鲸须撑的关系,走动的时候两支翅膀会富有生命力地徐徐摆动。
    博罗夫人对此大加赞赏,并由此对这次的宗教剧充满了希望,就连最无法无天的孩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扫了这位和蔼老妇人的兴致;所以恶作剧发生在谢幕之后,回到临时充作更衣室的教室里准备换回衬衫长裤的撒沙。史特莱夫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你可以继续穿着你那条漂亮的小裙子!”艾弗里站在教室外边的走廊上大声嚷嚷道,得意洋洋,他是个分量十足的小胖子,一个就能占据整个走廊的二分之一“但挺碍手碍脚的,是吧?”他用那种明显带有午夜电影痕迹的下流腔调说道:“娇滴滴的没用的撒沙小娘们”
    他身后的男孩子们就像被卡住脖子的小鸡仔那样粗砺地笑了起来,十来岁的男孩还停留在往喜欢的女孩子辫子上放毛毛虫的阶段,但也已经懂得如何对付太受欢迎的潜在敌人,尤其是这个敌人从来不会“欺负”女孩而令得他更讨人喜欢的时候。
    撒沙走出教室,羽毛翅膀的末端拍打着他的脊背两侧。懒得去关心那些淘气鬼们在说些什么——父亲说的对,孩子们的记忆力是很差的,他记得自己在暑假前已经和他们谈过了——用舌头,还有更多地,用拳头。
    史特莱夫家的孩子平静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睛,点了点他们的人数,一、二、三、四一共五个,不难应付。“小娘们撒沙”一言不发,绷紧了自己的肌肉,只用了几秒钟就冲到了男孩们的面前——男孩们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根本没有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艾弗里的下巴被他猛地向上推去,胖男孩失去了平衡,在闷哼的同时挥舞着双手向后直挺挺地栽倒,他身边的男孩,一个被撒沙踩住了脚,又被他狠狠撞向墙壁,另一个在企图挥动拳头的时候被弯腰闪过的撒沙结结实实一肘子敲在了肋下,他当即疼得叫喊了起来;第三个被撒沙伸足绊倒,连累了第四个人,他们面对面彼此紧密地拥抱着摔倒在地,撒沙跳了上去,站在后者满是肥肉的肩膀上,一个八岁男孩的分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垫底的家伙立刻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呻吟。
    撒沙从两个重叠着的脊背上跳下来,第五个男孩要比撒沙高近一个头,但他马上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纠缠成一团的衣服物归原主。
    “谢谢。”撒沙说:“另外,这不是裙子,而且它也不会碍手碍脚。”
    撒沙抱着衣服跑进了教室,但男孩们的霉运并未随着他的脚步远离,在他们哼哼唧唧地,正在彼此帮助着爬起身来的时候,从走廊末端走来了另一个人——男孩们必然是在心里大声祈祷着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了,可惜的是此时无论是上帝还是圣母玛丽亚都不在线,年轻而秀丽的,新来的女老师弯下腰来,检查了他们的情况,确定先前的事故顶多只会给他们留下轻微的淤青后她微微松了口气:“明天、后天和大后天中午的活动时间,到我的办公室来。”她温柔可亲地说道:“抄写伯多禄前书。每人一遍。”
    “公平点,凯米拉老师,”小胖子艾弗里叫道:“我们什么也没干,准确点说,是撒沙。史特莱夫打了我们。”
    “没错!”男孩们跟着一齐叫道。
    “嗯,我看见了,”女老师笑咪咪地点了点头:“一个殴打了你们四个。”
    男孩们立马儿没声音了。
    “我惩罚你们不是因为这个,”凯米拉老师说:“我惩罚你们是因为你们歧视女性。‘娇滴滴的没用的撒沙小娘们?’”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艾弗里的调子。
    “就这样。”在男孩子们的哀叫声中,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已经做出了终审判决——驳回所有申诉。
    凯米拉有着一双明亮的,又圆又大的眼睛,深碧绿色的虹膜,眼线深重,眼梢妩媚地微微上挑,就像一只变种的金吉拉波斯。
    男孩子们抽着鼻子,突然觉得这个后果也许算不得很坏。
    ***
    凯米拉也要换衣服,她所扮演的是圣母玛丽亚,博罗夫人赞助的服装,白色略带点杂色的亚麻里衣和仿若弥撒中所穿的老式祭衣的深蓝色绣花外袍,层层叠叠,罗罗嗦嗦,它们就像爱琴海上的泡沫簇拥着维纳斯那样簇拥着年轻的教育系实习生。
    穿着这身最起码有着二十磅左右的衣服,她走路都困难,别说参加接下来的舞会了。
    换了衣服,经过教室的时候她略感意外地看到“小加百列”依然滞留在课桌椅之间,她好奇地走近,发现这个稳重如成人(除了某些特殊时刻)的孩子正板着脸整理自己的衬衣,但这必然是徒劳无功的,衬衫是棉绸的,被胡乱塞进书包后已经皱的如同干海带,单靠双手根本弄不平整。
    她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儿子也未必会样样像父亲——凯米拉来了没几天,和史特莱夫先生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博罗夫人十分健谈,凯米拉是从她哪儿知道那件被男孩们称之为“漂亮小裙子”的长袍出自何方的,据说史特莱夫先生还是个出色的厨师和园丁——相比起父亲,小史特莱夫在这方面的能力就差多了,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凯米拉看着他把那件衬衫愈弄愈糟(她无法理解男孩为什么要把衬衫套在课桌板上,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衣服给拉平整了?),终于忍耐不住了。
    “我带了便携式熨斗,”她举起一只手,温和地建议道“让我来帮帮你,小天使,别人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正准备召唤父亲的撒沙。史特莱夫停顿了一下,他想了想,从课桌边退开。
    “抱着这个。”凯米拉说,把自己的演出服交给撒沙抱着,柔软温暖的布料立刻把孩子淹没了。
    撒沙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嗤笑,完全是忍俊不禁,没有恶意。
    “坐在那儿,从一数到一千。”
    凯米拉说,从自己的皮包里取出黑色的折叠熨斗。
    ***
    史特莱夫先生与博罗夫人看到的就是这一场景。
    “噢,挺美妙的,不是么?”博罗夫人开心地说道,她向史特莱夫先生挑了挑精心描绘出来的细长眉毛。
    史特莱夫不知道她是否意有所指,他明智地保持着沉默。
    他并不怎么赞同博罗夫人的话——凯米拉小姐固然美貌,也许也足够贤惠,但对撒沙来说,她太老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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