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常有此景,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可惜,鞋跑掉了她都追不上前面的那个人,天上下着雪,泪珠结成了冰,极目远处,白茫茫不知何年何月。
程音神思不属,没注意季辞在前方停住了脚步,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胸口。
她连退了两步,听见他道:“在这里等我。”
她转头看,旁边是胡同口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季辞已经踏上了台阶,走了两步,回首又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他从小就不爱笑,是很有一些冷意的人,否则也不会和雪天那么有缘。但此时此刻,他眼里似乎藏了一点笑意,让他深邃的瞳仁变得柔和。
只有春天的湖水,才有如此轻软的波光,尽管底色还是冬天的冷灰。
程音像被施了个咒,不由自主就点了头。
便利店的开门音乐响过两次的时间,季辞回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手里拿着碘伏和创可贴,目光从程音的脸上,移向了她的手指。
哦,对,手指,被他咬伤了。
程音第一反应是把手往身后藏,这个动作纯属条件反射——她小时候虽然眼睛不好,但精力却很旺盛,爬树上房,磕磕碰碰,被三哥看到免不了挨一顿说。
季辞的动作也似条件反射。
她刚一动,他便弯腰捉住她的手,对着光检查了片刻,娴熟地掰断了一根碘伏棉棒。
消毒,贴创可贴,一气呵成。
季三虽严苛,从不会放任她不管,大小伤口都会帮她处理好。
“怎么,不认识三哥了?”他专心涂碘伏的时候,还如此问了一句。
至此,程音假装陌路的企图,被当场击了个粉碎。
她被他轻握住手,心跳已完全失控,整个人禁不住颤抖——这兴许就叫叶公好龙。
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真与他见了面,她却只想临阵脱逃。
脑中有一排小人,齐刷刷地举起了红牌,对她吹哨说:快跑!
再不跑,恐怕她就要失态了——那个在心中盘亘了多年的问题,分分钟要脱口而出。
“三哥,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要我了?”
接下来,如果她还十七岁,一定会不顾对方挣扎,冲进他的怀里痛哭流涕。
“三哥抱抱我!”这是她当年最擅长的台词……她怎么能那么死皮赖脸?
幸好,她早已不是十七岁。
光是回忆,就让程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撬开当年那个少女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粉红废料。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桩桩件件都不忍卒睹。
直到长大之后,程音才想真正想通了——其实季辞是被她给吓跑的。
当年她那个状态,说是歇斯底里也不为过,跟她好好说如果有用,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突然消失,不告而别,连张字条都没有留。
脸颊热烫,程音努力压抑住滚沸的尴尬。
没事的,都过去了,她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稳重而识相的成年人。
再也不会不管不顾,对着喜欢的人时而撒娇,时而撒泼。
“好久不见。”程音抬头,露出了一个平淡至极的笑容。
她的反应,显然出乎季辞的意料。
他敛了笑意,认真地将程音端详——过于认真的了,在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她的心跳再一次加速。
“快逃!”心里那排小人又举起了红牌,哨声尖利。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身体反应又是另一回事。这毕竟是她的梦中人,只消四目相对,就足以令她腿脚发软,根本挪不动步。
像一颗可怜的彗星,哪怕曾跑出过太阳系,只要再次与木星轨道相交,就会被巨大引力“嗖”一下吸回去。
他就是她的木星。
程音天人交战,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被人从背后猛拍了下。
“程小姐,你可回来啦!”
大嗓门的女人,每天魔音灌耳伴她入睡,是住在对面给家政公司看门的刘婶。
“你娃做噩梦了,吓得嗷嗷哭,这会儿在我屋里睡呢。”
阳光从天而降,肥皂泡突然破灭,程音从纷乱的往事中惊醒,双脚重新踏上了大地。
鹿雪一个人在家。
她一个激灵猛醒,匆忙与季辞道了个别,然后头也不回,挽住她的救命稻草,快步跑进了胡同口。
梁冰这一圈绕得有点大,兜回原地已是半小时后。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充分想象了接下来的剧情——《好几年没见总裁笑得这么开心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彻底崩塌》《该死的,他竟对她有了反应》……
受到特殊业余爱好的影响,梁秘书的网络小说摄取量高于常人,思路跑偏也不奇怪。
虽然以季辞的性格,大概率不会出现过度抓马的剧情,但至少他能感觉到,老板今晚心情不错。
这个想法在看到那尊立在路旁的雕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冰小心翼翼踩下刹车,正好停在季辞面前,季辞却视而不见,继续站在路边吹风。
如果非要用梁冰熟知的剧情来形容,大概是……《龙傲天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万年男二》。
嗯,就是这么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氛围。
他十分乖觉,没再多问一句,心花却已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