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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奇混得落魄,羲和这小破公司,租不起任何高新产业园,窝在了老旧大学城一角。
该校区年久失修,早已不做教学之用,门口立着工程改造的标牌。一墙之隔,隔壁的大学在喜迎开学季,越发显得这边人声寥落。
车是开不进的,司机只能停在门口,请他们步行入内。
路也不好走,坑坑洼洼,经年的雨水滋养出湿厚苔藓,错落的石缝里开出无名花朵。
程音一步一滑,基本看不清落脚何处,差点摔倒之际,季辞将她扶住。
“太黑了。”他向程音伸出一只手。
迟疑片刻,她按照曾经的习惯,牵住了他的衣袖。
这个姿势让程音重回了年少时光,每当夜里出门,三哥都会借给她一个衣袖。
像练习过很多次的钢琴曲,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只是衣袖的触感和过去大有不同。
挺括的衬衣,冰凉的宝石袖口,时刻提醒着她对方的身份。
“季总,”程音问出心中所惑,“找大师兄谈事,为什么需要我出面?”
“他不肯见我。”
“……您要跟他谈什么?”
“今年的全国眼科年会,我有个卫星会的名额,可以让他使用。”
“卫星会?”
“年会外围的展示,有很多投资人会来参加,可以增加羲和的曝光度。”
明白了,季总虽念旧,只在有限的范围之内,真金白银不会掏。
但,这也算是好事,大师兄为什么不肯接受?
说话间,季辞领着程音,走到了园区深处。
“我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他指向不远处一栋青砖小楼。
程音松开了季辞的衣袖,整洁的袖口被她抓得有些皱。
他低头看了一眼,并未整理抚平,继续叮咛:“记得,见到大师兄,别说是我让你来的。”
程音很是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路灯熏黄,照亮* 路旁的紫藤花架。紫藤这种植物,给水就长,百年不绝,正适合这种靠天吃饭的园子。
几场雨水过境,花就没心没肺开了,轰然热烈,显得站在花架下的那个人,神情说不出的孤落。
她心口一跳,像被躲藏的虫豸咬了一口。
季辞脸上的表情,她认得。
那年她从街边将他捡回家,足足一个月时间,他就是这样一张脸。
漂亮得像个假人。假人不吃不喝,一发呆就是大半天,夕阳的光是暖的,但照不进他的眼睛去。
平芜尽头是春山,他眼中的平芜,找不见尽头。
错觉只在一瞬,程音轻眨一下眼,他又恢复成那个运筹帷幄的季总。
“还有,你最好不要提到,你在柳世工作。”他最后提醒道。
“为什么?”程音越发不解。
“大概在他看来……”季辞笑了笑,“这跟认贼作父差不多。”
第23章 必然
走进那栋两层小楼之前, 程音并没有想到,她会见到那么多的旧物。
从门口的那块招牌开始。
黄铜牌匾,挂在内走廊的墙壁, 多年之后, 时间和氧气共同作用,让它不复以往的光洁。
但那两个熟悉的篆字, 一瞬间将她拽进了回忆,程音立刻闻到了生物实验室那股独特的,犀利又冷淡的消毒药水味儿。
差点忘了,她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小孩。
程音的父亲叫林建文,是一名艺术家。
所谓艺术家,就是一旦进入艺术领域, 就完全顾不到家的那种人,所以她从小跟着妈妈一起长大。
有毒溶液不能碰,同位素实验室不能进,羲和两个字代表光明……从幼儿园起,程音就学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
一律来自于程敏华。
可以说, 她的灵魂与思想完全由这个女人塑造。程敏华是她最早的偶像,最赞赏的女性,人生的标杆。
直到那一天,标杆突然折断, 她的妈妈毫无征兆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理由很充分,早就能猜到了,有那么个老公, 又有这么个孩子。”邻居这样说。
“很多女性, 由于过于重视情感,在遭遇背叛的时候, 就会忽然想不开。”心理医生这样说。
“而且,她还留下了一封亲笔写下的遗书。”警察这样说。
程音站在冰冷的太平间,各路言论此起彼伏地将她包围,像凶猛残忍的食人鱼群,令她的身体发肤疼痛碎裂。
空气中浮动着血的味道,清晰而浓郁。
起初程音以为是幻觉,毕竟法医已经将程敏华的遗体收拾得很干净。后来她发现,那是因为她又一次咬烂了舌头。
她有个改不掉的坏毛病。
自从几年前被困火场,程音就多了这么个古怪习惯,每当紧张、害怕或者遇到极端情况,就会不自觉地咬住舌尖。
这种症状在一个月前变得严重,那一次,她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当时她蹲在陌生的小区门口,在满口呛人的血腥味中,咀嚼她爸隐藏的秘密。
如果她没有好奇心就好了,程音对着太平间的门,后悔得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