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租房通常不说租,说借,因为觉得“租”听起来羞耻。
翠西已经开始替人尴尬,程音还是面不改色,也罢,就让这股不可抗力来毁掉协议吧。
她看她这个婚,恐怕是结不成了。
陈嘉棋也看出风向不对,立刻介入了对话,解释说程音有房,临时卖了在置换,还没找到合适的标的。
瞎话张口就来。
程音忽然有点不太想参与了。
她轻轻代入一下程鹿雪——光是想象女儿长大之后胳膊肘外拐,为个臭小子跟她撒谎,她的怒气值就开始暴涨。
“置换”一次听起来过于小康家庭,翠西也没有觉得十分悦耳,不过也算可以接受。
她撇了撇嘴,转头又问程音:“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书香门第!”这次陈嘉棋抢答了,“音音的妈妈是教授,爸爸是艺术家。”
这个答案还算差强人意,翠西总算没再继续问。
陈嘉棋抹了把汗,决定不能再放任他妈做身家调查,便推说时候不早了,程音会做很地道的上海菜,不如叫她去厨房忙。
“周末都她做饭给我吃的。”他信口胡诌。
翠西闻言,终于露出点笑模样:“确实,北京那些餐馆也是真的难吃。”
程音奉旨前去做饭,陈嘉棋瞅空溜进了厨房:“我妈挺满意你的。”
他还挺能自我安慰。
“真的,她愿意吃你做的饭,说明对你还是认可的,否则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程音无语。
“真的!因为我老不谈恋爱,我妈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性向有问题了,领回家的是个女朋友,她就偷着乐去吧。”
程音持续无语,他还挺骄傲……
“就算我先斩后奏,直接跟你领了证,她也不至于就让我立刻离婚,再说了,不还有离婚冷静期么。”
“那是什么?”程音忽然指着厨房台面上的红色纸盒问他。
“生煎,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家店,我妈上飞机前特意买的,但凉了根本不好吃了……”
“陈嘉棋,”程音打断他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啊?什么意思?”
“你父母,应该挺盼着你能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的小家庭。”
“对啊,所以我如了他们的愿,找了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啊。”
“如果他们知道了关于我的那些事,会很生气的。至少,你不应该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进行欺骗和隐瞒。”
“又有什么关系了……顶多闹两天而已……”
当然有关系。程音打开纸盒,将生煎放进空气炸锅,难得严肃道,“别伤害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是所有小孩都这么幸运,可以得到妈妈的爱。”
程音这顿饭做得还挺用心。
她用心时极其沉默,像一台无声运作的精密仪器。虽然她没怎么做过饭,但有食谱和厨房秤,她就有信心准确还原菜品口味,标准一如分子料理。
在整个过程中,她只走了一次神。
貌似是陈爸爸说了句什么笑话,惹得老婆儿子齐上阵怼他,客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程音侧耳倾听,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貌似很多年前,在她小的时候,也曾拥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光。由于记忆过于久远,已经模糊得无法勾勒,只剩下一种极淡的情绪。
而她的女儿,甚至无法得知,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走神的下场,是被油星溅到了手。
挺大的一片,落在虎口处,立刻烫出了一朵淡红的花。
程音将手放在凉水下冲了半天,还是火辣辣的疼,她取牙膏轻涂了一层在外侧——知道这是错误的处理方式,但好歹白色可以遮盖。
不想让人发现,无论大惊小怪还是视而不见,都闹心。
托这一桌子本帮菜的福,晚饭吃得十分愉快。
聊到最后,翠西给了个基本态度:“不要急着结婚,搞这么仓促做什么?”
陈嘉棋试图辩解,他们认识好多年,彼此了解很深,被翠西狠狠瞪了回去。
容你们先谈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还想得寸进尺?
程音全程沉默干饭。
经此一役,她对自己在婚姻市场的定位有了准确认知——跟找工作差不多,她的履历漏洞百出,只要上了审判庭,初审都很难通过。
翠西既是洋气人,晚饭不可能不喝洋酒,待到饭毕之时,桌上喝空了两个红酒瓶。
微醺的翠西像个爱娇的小女孩,抓着陈嘉棋一直念叨,为什么不能回上海,每天陪在妈妈身边多好。
念了一会,又抚撸他的脑袋,太晚了,该睡了,小孩应该早点睡,长身体又长脑子。
总归在妈妈眼中,不管长到几岁,自己的小孩永远都是小孩。
“我也该走了,鹿雪还等着我。”程音瞅空和陈嘉棋耳语。
“那我送你……”他刚要起身,又被翠西拉回去,抱着他的手,像抱着最亲爱的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