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柑,血橙,总之他痛恨一切柑橘类。类似的辛香被水蒸气挥发,会将他瞬间带回九岁。
九岁的他乘车三十多个小时,到北京来找傅晶。
阿玛说傅晶最喜欢吃酥酪糕,季辞因此学了很久。临上火车前他还带了一些,没想到北京的暖气开得这么足,只过了一夜就都放馊了。
他不知道在哪儿可以买到酥油,最后是空着手去见的傅晶。
他想她应该不会怪他,因为她曾给他打过电话,每年两三回,每次都聊很长时间,阿玛说那是他的小姨,镇上人却说,那是他的妈妈。
听说他的妈妈很漂亮,也很厉害,他一直想见见她。
季辞没想到北京城那么大,他三天后才找到了傅晶的公司,又跟着她去了附近的温泉会所。
她下班后惯来此地休闲,季辞从后门悄悄潜入,入眼金碧辉煌,浴池都由雪白大理石砌就,如同一千零一夜里的皇宫。
皇宫里的那个女人,似乎并不那么想看到季辞。
起初傅晶以为是别家小孩走错了房间,待定睛看清楚他的样貌,再听他了声“妈妈”,终于才大惊失色。
多余的话根本来不及说,今天她不是一个人,柳石裕马上就要到。
门被推开的同时,季辞被按进了满是泡沫的浴池。
后来傅晶反复向他说明,她当时只是太过心慌,因为实在无法解释,为何房间里会有个小孩,小孩还坚持叫她妈妈——时间仓促,她来不及告诉季辞为什么不能那么叫她。
其实柳石裕根本没有进来。
他只是站在门口,讲了半分钟电话,然后告诉傅晶他今天有事要先走。
那却成为季辞生命里最漫长的半分钟。
柑橘泡沫,是他的死亡沼泽。
柳石裕离开后,傅晶立即将季辞从水里捞了出来,他在应激状态下狠狠咬了她一口,头也不回逃出了会所。
他出逃在一个雪天。
第64章 绮梦
佛手柑的气味如影随形, 即使湿透的衣服很快冻得板结,那股新鲜又辛辣的气息仍然挥之不去。
那是绝望、心碎和恐惧的气味。
至今季辞也没有问过傅晶,如果柳石裕再多待几分钟, 她会放他出来吗?还是干脆让他溺亡?
可惜过去的时间线无法回溯, 人性也无法通过假设来考验。
他只能说,感谢上天垂怜, 没有让他死于生母之手,也没有让她面对艰难抉择。
毕竟在那时候,柳石裕正在考虑是否要娶傅晶进门。
毕竟众所周知,柳石裕对于女人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干净完璧——傅晶能爬上他的床,必然也是挖空心思, 用尽手段。
她不可能有一个私生的小孩。
他与钱,此与彼,二者不能共存,她只能择其一。
雾气蒸腾,似绳索将季辞锁牢, 又塞住他的口鼻,令他呼吸困难。
终于他忍无可忍,转身跨入了淋浴间,伸手关上花洒, 将程音裹进浴袍,直接扛出了浴室。
程音一路惊呼。
季辞这表现,貌似是要将她正法, 但她心知事实绝非如此——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绷、肌肉坚实, 是因为愤怒而非冲动。
他在生气。
气什么她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针对她, 他的步子迈得虽大,仍小心顾忌着她的伤脚。
走到床边,他将她轻轻放下,又回洗手间取来了她的关节固定支具——进门前季辞犹豫了片刻,出来时脸色仿佛又更差了一些。
程音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手里却没有停,他像骑士单膝跪于床边,帮公主穿上她麻烦的长靴。
等到护具穿戴完毕,季辞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情绪控制力无人能敌,从小他就这个特性——季三的小嘴淬了毒,然而从来只毒别人,自己向来八风不动。
“头发自己吹,好吗?”他平静地问。
当然可以,她又不是真的公主,程音点头。
“我去楼下洗澡。”他交代了一句。
这个做派她就不能理解了,甚至有些被冒犯到——她占领的是他的卧室,他所有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在这个房间,之前每天他都洗得好好的,为何今天就要去楼下?
就因为她刚刚在他浴室里试图作妖?
此人说要下楼,莫名其妙再次拐进浴室,这次他拿出来一小瓶沐浴液。
“你的?”季辞问程音。
是她的,既然要结婚,那间胡同房便没有租住的必要,季辞叫日式搬家将小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打包运来,* 使这富丽堂皇的家里多了一些平民用品。
“扔了,可以么?”他紧紧皱着眉。
为什么要扔,才刚开盖呢,就因为这是超市开架货的赠品小样?
程音俭省惯了,根本不能接受这种无端浪费,怀疑他是在嫌弃关于她的一切。
“要么,我去楼下吧,楼下不是还有一个客房?你用自己的浴室方便些。”她礼貌微笑。
客客气气的,开始跟他装样儿。
季辞叹口气,将沐浴液放在床头柜,从程音手里接过吹风机。
“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喜欢这个气味。”他解释,见她还在假笑,边吹风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又揉了揉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