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看似精神强健,是个社会功能完好的正常人,每天能按时上下班,周末能陪女儿出门玩,吃得香,也睡得着。
无人得知,她睡着之后,会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梦里她总是要回到她过去的那个家,推开书房的密室,季辞躺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心跳已经停止多时。
发生的概率太高了,甚至它没发生才很奇怪。
如果她那天没有当机立断决定飞回北京。
如果她没有乘坐机场快线,在东四环多堵了半个小时车。
如果视频的结尾没有恰好拍到书房的一角。
又或者是他没有给过她信用卡的密码……
有万千种可能,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都会将事情推向另一个结果——她将彻底失去他,永远都无法挽回。
好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宇宙,对她并没有这么残忍。
在季辞苏醒后的第三天,程音终于有勇气阅读之前积攒下来的信息。
刚醒来时,他完全无法开口说话,床上躺了大半年,全身的肌肉都已萎缩,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皮。
春晓姐形容得夸张,说季辞是如何满屋子寻人,发现她没在时,“眼中的光华立刻熄灭,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无声的绝望。”
……应该让梁冰介绍这位太太去写文的。
还是大师兄用词平实,一句句都只是白描。
师弟醒了。眼睛能动了。手指能动了。今天腿也能弯了。刚才做出了微笑的表情,但声带还是控制不好,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听不懂在说什么。
哦,今天终于听懂了,他说床头柜上的花拿走,太呛人,然后问起你在哪儿。
我说你出差了,他竟然笑得很高兴。
几个意思?哦,他嫌自己不修边幅,见不得人。
他让你先别来医院。
本来我也不打算去。程音擦掉眼角的泪珠,心里嘟囔了一句。
此时她正站在黄浦江边,北外滩的天特别蓝,比从江对岸看要蓝得多,倒映在那个知名的巨型金属球上,显得一切都非常不真实,像在楚门的世界。
很莫名地,她产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她真的存在吗?季辞真的存在吗?过去一年发生的一切,真的发生过吗?
有没有可能,一切都只是系统模拟,她只是经历了无数条故事线的一种,只要稍微出点岔子,一切都会读档重来。
熊医生:“你只是有点缺乏安全感。”
熊医生是专业心理医生,给出的判断当然准确,可她的问题是无法给程音开出速效药。
心病最终只能自医。
安全感要从哪里获得?找别人要肯定要不来,程音过去努力工作,认真存钱,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构筑起安全感的护城河。
因为缺爱,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物质。
现在她也努力工作认真存钱,理由却和从前大不相同——她是为了触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今时今日,她想要好好地活着。
即使是「缺乏安全感」这件事,病根也和往常大不同。
她害怕失去的,不再是季辞的爱——现在程音已完全笃定,这个男人对她句句都不说爱。但字里行间全都是爱,他爱她爱惨了。
她害怕失去的是他。
怕他下一次又自说自话,将她隔绝在温室,自己转头迎向枪林弹雨。
所以,不能太轻易给出原谅,她要心肠硬一点。
硬心肠的程音女士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时脸上的笑容,柔软堪比早春的桃花瓣。
一同站在路边等车的刘雅恒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最近,情绪好像好些了。”
自从程音公布了自己的婚姻状况,他再也未对她进行过暧昧试探,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恢复了正常的同事关系。
这就是刘雅恒的可爱之处,一个分寸感很好的成年男人,和这样的人相处,总归是妥帖愉快的。
“家里的事都解决了?”
看,他甚至没有问她,“和老公吵架和好了?”
既是瓜田李下,稍微走近半步就有越线的嫌疑。所以他退回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就算聊生活,也只会蜻蜓点水。
难怪系统内都说刘处情商过人,果然是个举止合宜的妙人。
程音笑着点头:“抱歉,前段时间我工作状态不太好。”
“没关系,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何况你已经表现得非常优秀。”
这并非客套话,程音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入职没多久就成了科室骨干。
而且她运气也好,集团最近正好要跟羲和谈合作,程音既与赵奇认识,便顺理成章成为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
“对了,听说赵总并非羲和真正的主事,那家公司的实控人,是前柳世的季辞季总?”刘雅恒问。
程音:……
不是的,领导,名义上的实控人其实就在您眼前,持股合同上写的名字正是区区在下。
“你和季总熟吗?如果不认识,最好提前了解一下。据说这次的谈判,他可能会亲自参加,我们事先做点准备。”
“他亲自参加不了吧?”程音脱口而出。
“为什么?”
因为他新安装了一个身体,需要学习各部位零件的正确使用方法……
“我……乱猜的,羲和一直是赵奇在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