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丑时,露水在枝叶上凝聚,衣衫氤氲回潮。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从远至近,跃过头上的草径往山上奔驰。丽娆醒转过来,求生的欲望乍然升腾,她咬牙攀爬着把自己累赘的双腿拖到沟壑之外。
静静等待了稍许,马匹在山上未经停留又被人勒缰而下。来到山道拐角处,有男人的声音,带着失望的语气向另一个打马前来会合的人道:“没有人。”
另一人道:“天黑看仔细了么?”
“山上没有人家,我们去对面问问。”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纵马往另一个山丘行去,那里有着孤灯闪烁,在山野间明亮如星辰。
月光轻柔,像一层薄纱轻附在树木与岩石上,透映出模糊的轮廓。丽娆本想大声呼救,转念一想,若来的是流云门的人,这不就是自投罗网了么。
可留下亦是个死,落到流云门手里,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她以弯刀驻地,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这把刀与她生死相依,倒让她生出几分感激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远,鸡犬惊惧之鸣反而间或响起,也许不多时他们就会问到她的下落,那时候又会倒转回来仔细寻找,她不能呆在太隐秘的地方,得回到大路上去。
果然,又有马匹从远处纵来,马背上的人衣着暗沉,像是一个颠簸起伏的影子。
丽娆把寒月刀举过头顶,那寒刃的光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十分引人注目。
来人御起轻功,翻身落马,长剑锃然出鞘,划过残影朝这边袭来。
丽娆把刀藏于身后,隐了自己的身影,出声问道:“来者何人?可是流云门的师兄?”
那人剑气微窒,停顿下来,带着斟酌的语气反问道:“你是江丽娆,江姑娘?”
丽娆不敢说话,与他静静对峙着,她脚下簌簌发抖,就快要站立不住。
“江姑娘。”来人从沉默中确认了她的身份,声气激动了些,他收剑急行了两步:“在下苍山派严世钟,奉掌门之命,特来查找姑娘下落。”
苍山派?丽娆松了一口气,站立的力气瞬间消散,坐倒于地,她不禁嘶声埋怨道:“师兄,你们为何来得这么慢?”那埋怨中带着委屈,催生着来人的愧疚。
严世钟上前扶住她,言下焦急不已:“我们从昨日下午找起,把津门城十里内的人家都快问遍了,掌门也是经夜未睡,与河清派,北月山庄及飞鹤帮人众,到处打探姑娘消息。”
丽娆随着他来到马旁,双手却虚弱得抓不住马鞍,幸得被人托了一把,她抱住鞍绳,趁着眼下还清醒,着意问道:“我的师兄妹,薛师妹呢,他们在哪?”
那人沉吟了一会,方道:“我们出来时,他们正坐了飞鹤帮的船,顺淮江而下,恐怕眼下也到了这附近了。”
丽娆心里翻起一股热浪,久违的内力终于被催动,她实在太想念薛珞了,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她眼前,她还要跟她诉说这一天一夜所受的苦楚。
“姑娘快坐好,我这就放出烟火通知附近的师兄弟们,免得他们不知情况还在四处奔忙。”他说完即刻取出怀中火折子吹了起来,并就着溅出的火星点燃了一根细长的竹筒,那竹筒未经丢下便白色烟尘大作,随后爆炸开来,轰隆的巨响,震彻山谷。
硝石的气味还未散尽,四周便有啸声传来,长短不一,接续着向远方伸展。
“得罪了。”严世钟翻身上马,马鞭一抽,任马沿着山径如箭般急射而出。
丽娆昏昏欲睡,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睁开眼来。
马匹很快来到津门渡口处,丽娆看了看那岸边拥挤层叠的船舫,喃喃道:“就在这里等他们吧。”
严世钟脸现犹豫,为难不已:“江风太冷,天色又还未大亮,还是回白马寺吧,姑娘难道不想吃些东西么?”
丽娆摇了摇头,十分坚定道:“给我一刻钟就好。”
如果薛珞听到那爆竹之声,得到消息,御轻功而来,也许很快便能相见,她在意她的话,一刻钟就够了。
未等到一刻钟,一道白色身影接连踩过就近几道船桅,旋身向白马寺方向翩跹而去。
丽娆眸中漾起笑意,她哽咽着轻轻唤道:“至柔。”
那人身型微顿,如掉落的风帆,倒栽下来。
“阿娆。”薛珞脸上的焦急化为惊喜,她失控的神色,抚慰了丽娆的忐忑。
“至柔。”丽娆伸出双手俯身拥住奔跑过来的女子,如姜花般清冷的香气萦绕鼻端,颈项相交,温暖的身体,急遽的心跳,彼此的魂魄都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阿娆,以后不要再悄悄离开,为了找到你,我都快疯了。”薛珞的呢喃喷拂在颈弯,带着潮湿的热气。
丽娆点着头,泪水簌簌而落,她举起手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着誓:“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
就着这相拥的姿势,薛珞把她抱下马来,在这连绵不熄的渔火桅灯下,她们互相凝视着对方。薛珞玉颜清冷,眼睛里是深沉的琥珀光,丽娆的眼里残留着泪水的莹泽,看起来楚楚可怜,但她很快破涕而笑:“至柔,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些?”
薛珞不答,她倾身过来,屈手抬起丽娆的下颌,吻了上去,动作大胆而热烈,毫不避讳身旁有苍山派的徒众。
丽娆先时还只是怔愣,尔后便红了脸庞,她难为情的背过身去,慌不择言:“至柔,我们先回去,我实在没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