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说辞错漏百出,李玄胤也听得大皱眉头。
他面上却淡然道:“一个妾室而已,你身为王侯勋贵,怎能如此六神无主没有章法?毫无依据却出口质问皇后,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皇帝的目光尤为犀利,咄咄刺在他面上,显然已不悦之极。
刘善不禁打了个寒噤,忙跪下告罪。
皇帝语气缓和了几分:“这样吧,你与朕一同前往重华宫,朕替你亲自询问皇后,问明缘由,各中若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
刘善只能称是。
二人这便去了重华宫。
舒梵似乎早料到他们会上门,早在殿内相侯。
周青棠垂着头站在她身后,神色漠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心虚、怖惧的神色。
刘善狐疑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得劲。
他对小梁氏的亏欠,大多源于其姐,所以也能容忍她平日的所作所为。他已让人查明,小梁氏并非有意谋害周青棠之子,且那孩子……
想到这里,刘善脸色铁青,口气不免也差了许多:“究竟是怎么回事?文莹与你一同入宫,怎么一夜未见就葬身火海了?”
周青棠眉也未抬,只是面带讥诮地望着他,眼底的漠然让刘善愈加怒火中烧。
但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梁氏之死似乎只占了微小的一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冷淡,倒还能维持镇定,周青棠却冷笑道:“难道还是我杀了她不成?”
刘善眉心一跳,心里竟有些心慌的感觉。那一瞬脑海里竟也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周青棠真的杀了梁氏,他又该如何?
心绪翻涌,如坐秋千架般上下不住起伏,不能平静。
余光里见帝和皇后都看着这边,他目光如炬,不由沉声道:“夫人,慎言。”
“慎言?”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周青棠抿了下唇,像是克制不住似的笑起来,到后来竟状似疯癫,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夫人?!”刘善心乱如麻,那一瞬竟想要上前揽住她。
谁知她蓦的抬头望定他,手指着他,眼中都是血丝,目眦欲裂:“就是我杀了她又怎么样?她害死我儿子,她死有余辜!她活该!你要是想为她报仇,你就来找我索命吧!”
“刘善,我受够了,我要和你和离!”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室内陷入了死寂,唯有周青棠疯癫的笑声。
她笑得歪倒在地,眼中都沁出了泪水。
舒梵的脸色也变了,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过去将周青棠扶起,又叫归雁去倒了一杯茶。
因为早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舒梵一早就摒退了殿内所有下人,外殿也没派人看守,四周很安静,除了周青棠的笑声没有别的声响,诡异至极。
刘善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着她,不知是在愤怒她竟擅自杀了梁氏还是因为别的。
那一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但第一时间却朝皇帝下拜,语速极快:“陛下,内子早患有疯病,时不时就会发作。她方才之言都是疯言疯语,臣这就将她带回,请大夫好好医治。”
说着就上前扣住周青棠,不由分说就要把她带回家,竟绝口不提梁氏之死的事情了。
李玄胤神色始终如常,只是,至此眼底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急什么?你说她有病?可朕看你夫人目光清明,神智清醒,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他看向周青棠,“宣平侯夫人,你有病吗?”
周青棠神色冷漠,吐字清晰:“回陛下的话,臣妇没病,那梁氏确实是臣妇所杀,这与皇后娘娘无关,娘娘只是怜悯我才没有揭发。”
李玄胤哂笑,看向刘善:“听到了吗?逻辑清晰,说话颇有条理。你夫人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刘善额头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她……她这病确实看着与常人无异,可她确实是有病的。陛下,千万不可听她的胡言乱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于宫墙内杀人?两个弱女子搏斗,必然引起动静,怎能无人察觉?若是有人察觉,为何不禀告皇后娘娘?难道是皇后娘娘有意包庇内子不成?”
李玄胤挑了下眉,实在是没想到他为了包庇周青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宣平侯,慎言,构陷皇后可是重罪。”李玄胤道。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假设,娘娘母仪天下贤良淑德,向来公正严明,绝对不会包庇内子的,这绝对是误会一场。内子病重,我这就将内子带回府中医治,择日再向陛下和娘娘请罪。”说完就要拉着周青棠回去。
周青棠狠狠甩开他的手,死活不愿意,还对他破口大骂。
成亲之后,她的性格已经温和了很多,这一刻却像是回到了闺中的时候,如一只暴怒的小豹子,稍有不顺就要狠狠把敌人撕咬下一块肉来。
周青棠一个大男人,竟被她狠狠挠了几下,脸上都挂了彩。
李玄胤坐下,接过归雁递来的茶抿了口。
“陛下还有闲心看戏?还不快叫人把他们拉开。”舒梵沉声道。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皇后还是不要插手了。”
“这是本宫的宫内,他们这样争吵不休,成何体统?”舒梵叫归雁唤来人,把两人一道架了出去,又安排了一下后续的处理实践,统一了梁氏之死的口径,这事儿才算是告一段落。
她事后去看过周青棠,问她是否真的要和刘善和离。
周青棠的答案非常肯定,她一定要和他和离。
可刘善不愿意,当天还当着她的面和周青棠争执起来,连“你和那个姓赵的暗通款曲,我头顶一片草原,那孽种死了就死了,你还要跟我和离”都来了。
周青棠眼底布满血丝,上去厮打他,他反制住她的双手,她却忽然像是脱了力似的萎靡坐地,似哭非笑地无声泪流。
刘善才像是慌了神似的将她从地上抱起,急急去找了太医。
舒梵只得去征求郑芷兰的意思。
“算了吧,我看刘善也不是完全对她无情,他前几日还特地来跟我请罪。英国公一家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又封了侯,棠儿身有诰命在身,这是无上荣宠,平白还多一份食禄,跟他离了实在没什么好处。以棠儿的性格,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人嫁了。”
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家世,舒梵也不好再过问了。
到了十二月,天寒地冻,日日起来都能瞧见树梢上挂着的冰棱子,墙角的几株红梅倒是开得正盛,在茫茫雪色里迎风招展,鲜艳而孤清。
弘善和思菱都一岁了,满月宴就设在十二月初,皇帝大赦天下,特地在承华殿摆宴,几乎将京中有头有脸的宗亲命妇都请了来。
这样大型的庆典,很多年没有过了,落在有些人眼里实在有些过火,何况还那么多的赏赐,重华宫都堆不下了。
连舒梵都觉得有些过了。
但皇帝当晚喝了很多酒,显然正在兴头上,听不进任何的谏议,她也只好作罢。
只是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臣妾又要被百官口诛笔伐了。身为皇后不但不端庄,还总是恃宠生娇,射出成性,不堪为国母。”
“好,这就废了你,把你打入冷宫。”李玄胤噙着笑幽幽道。
知道他又在戏弄自己,舒梵拍了他一下。
他将她抱住,低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舒梵一开始猝不及防还愣了一下,继而搂住他的脖子,动情地仰起头。
可很快招致他更凶猛的掠夺,他吻得她都快折了腰,站都站不稳。她被他抱到了榻上,不觉曲起了腿,挟住了他窄劲的腰。
那样似乎是想要阻止,可似乎又是欲拒还迎。
冬日天气冷,殿内却是暖意融融,外袍褪去后,他里面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团花暗纹中单,冰凉的质料让她想要熨帖些,好似浸泡在凉水中,分外舒适。
久而久之那种滚烫的热意似乎也能缓解些。
舒梵抱着他,脸颊在他襟前蹭了蹭,一张面若云霞的桃花粉面,实在是媚到了骨子里。
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好似在下雨,让人身上不自觉冒着虚汗,他漆黑眸子给她一种莫名的焦灼,好似浑身都要燃烧起来了。
而他是那块凉玉,冰凉温润,让她焦渴的心得以缓解。
可还是难受,他把她吻得快要窒息,有时候还那样无状,她被推得撞上了头顶的雕花木板,有些硬硌的疼。她不觉捂住脑袋,捶了他一下。
“抱歉。”他将她往下抱,亲了亲她红彤彤的脸颊。
她眼角还沁着泪,将自己缩在被子里不搭理他。过一会儿,他再看没有动静,轻轻掀开被角,她已经睡了过去,白皙的小脸上还有些红晕,呼吸均匀。
他不禁轻轻抚过她的眉眼,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
夜半的时候,舒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却发现李玄胤不在身边。
目光四下转移,才发现他穿着单衣站在窗边,不知是在想什么,似乎有满腹心事。
因为庆国公叛乱的事情,他雷霆震怒,火速派兵镇压,将庆国公腰斩,三族尽诛,甚至打算将其门生、幕僚等人一并处死,主持平叛的刘德龙因镇压不及时,瞻前顾后延误战机,事后也被他革职查办。
好在她及时劝阻,他才将除主犯外的幕僚及门徒改为流放。
副官陈飙行和周彦青因平叛有功,能力出众,被他破格提拔为兵部尚书和东都留守。
东都留守是重要职位,历来都为皇帝亲信担任,多为皇帝的兄弟或宗亲。
不过这个职位一般是空悬的,从新帝继位、承平元年到现在,皇帝一直都没有设立过。突然任命,必然有什么原因。
舒梵心里一时思虑万千。
后半夜又开始下雪,下了整整半夜。月色下,巍峨的殿宇间是一片连绵的霜白,不分彼此。
肩上微微一沉,李玄胤转过头去,舒梵正替他披上外袍。
他笑着握了下她的手:“怎么下来了?”见她光着脚,将她抱起,重新抱回了榻上。
舒梵反搂住他的脖子,把他勾得弯下腰,只能半撑在床边。
他只能苦笑,空出一只手捏了下她的鼻子。
“你是不是有心事?”舒梵问他。
李玄胤松开她,侧身坐在床边,一开始不言不语,后来见她还执拗地望着他,失笑道:“这种事儿,其实年年都有。”
这才说给她听了。
原来匈奴再次南下劫掠,朔方节度使张瑞宝不敌,竟败走安阳,连失三城,金沙、朔方等地惨遭劫掠,民不聊生。
皇帝气得要下旨捉拿他,张宝瑞见性命危矣,干脆带着残余部众投靠了匈奴左谷蠡王。
皇帝视为奇耻大辱,想派兵缉拿,奈何路途遥远险峻,中央军若长途跋涉必然兵困马乏,可就近让其余节度使派兵这帮人又争相推脱,不肯消耗己身以致无人可派,只能任由张宝瑞逍遥快活,还娶了匈奴左谷蠡王之女乌雅。
舒梵不懂战事,却能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削藩集权,遇到这种情况确实能气死。
何况李玄胤这么性格强硬的人。
“朔方被占领了吗?”她先问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匈奴柔然大多以劫掠烧杀为主,不事生产又不会管辖统治,一般都是抢走财物后留下一地狼藉。
朝廷还要派人接手这烂摊子,休养生息后还要时刻防备对方再次来劫掠,实在烦不胜烦。
可不派又不行,总不能任由领土荒废在那边。
最好的情况还是派一个靠得住的镇守朔方,这个人选就至关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