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下一刻,顾南箫便拿起了筷子,当仁不让地夹起了一块鱼。
崔内侍难掩愕然,顾大人竟然真的是来吃饭的!
看着这一桌子美味的饭菜,崔内侍陷入两难的境地。
要是不吃,顾南箫已经吃了,他不吃显然很不礼貌。
要是吃,那就要吃完饭才能说正事,他身为内侍,如果回宫晚了可就麻烦了。
可是看顾南箫吃得心满意足的表情,这会儿明显没有说正事的心情,他不陪着吃饭还能干什么?
崔内侍想起手下打听的这里只是个做盒子菜的小饭馆,再看看那些菜,眼底就掩不住划过一丝嫌弃。
他虽是内侍,却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吃得下民间那些平头老百姓才吃的盒子菜?
他的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看那道桂花糯米藕汤汁浓郁,甜香扑鼻,瞧着似乎还不错,便夹了一块。
厚薄适中的藕片,外头包裹着晶莹剔透的糖汁,夹起来的时候还扯出几缕蛛丝般纤细明亮的丝线,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轻轻咬上一口,崔内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糯米软糯,汤汁香甜,还有桂花的清香。
他吃过那么多宫廷点心,竟没有一道比得上这盘糯米藕。
无论是粘软的口感,还是甜蜜的滋味,或是桂花的浓香,无一不是恰到好处,令人吃上一口便欲罢不能。
崔内侍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嗯,好吃!
直到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块糯米藕,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吃了好几块。
再迎上顾南箫投向糯米藕那势在必得的眼神,他赶紧转移筷子的方向,伸向一旁的八宝菜。
这个菜看起来清清爽爽的,不知道滋味如何。
崔内侍在宫中多年,深知主菜做得好吃不算什么能耐,能把这些平凡无奇的食材做出美妙无比的滋味,那才是真本事。
一口脆爽清甜的八宝菜入口,崔内侍不禁暗暗点头。
难怪连口味刁钻的顾大人都喜欢这里的饭菜,这小小的铺子做出来的菜,的确是美味无比!
吃过了八宝菜,他又忍不住吃起了东坡肉。
软烂浓香,滋味十足!
西湖醋鱼则是造型别致,酸甜可口!
每一道菜都各有特色,崔内侍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取舍。
至于方才对梅源记的不屑,此刻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哪怕是在宫中,他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直到把最后一块烤鸭骨头吐出来,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此刻,崔内侍忽然注意到,顾南箫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慢慢品茶。
崔内侍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这次来是有正事的!
刚才光顾着吃,他竟然连正经事都忘了!
崔内侍恨不能给自己头上敲几下,他忙忙地喝茶漱过口,便看向顾南箫。
“顾大人,这家饭菜实在太好吃了,请大人恕奴婢一时忘形。”
顾南箫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
“崔内侍客气了。”
崔内侍看了看天色,忍不住问道:“大人叫奴婢来,可是有事吩咐?”
顾南箫放下茶杯,轻轻点点头。
“的确有事。”
他看向桌旁服侍的金戈等人,金戈会意,立刻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有顾南箫和崔内侍两人,顾南箫才缓缓开口。
“史家的事,我查清楚了。”
崔内侍眼睛一亮,立刻恭维道:“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这样一个没有线索的案子也能查清——”
没等他说完,顾南箫就摆了摆手。
“不过要让崔内侍失望了,史家的嫁妆……并不曾丢。”
他声音不大,崔内侍却如遭雷劈。
“什么?这怎么可能?!”
东西没丢,那史家的嫁妆去哪了?
还有,史家为什么要报案,还大张旗鼓地找嫁妆?
顾南箫垂下眼帘,说道:“这件案子之所以没有线索,是因为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史家从不曾失窃,当然就没有线索了。”
崔内侍一脸的惊疑不定,想了半晌才问道:“那史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还到处托人送礼,请求官府帮忙查案……”
没有丢东西,为什么要倒搭钱财,这不是给自己没事找事吗?
顾南箫的嘴角挑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说道:“这里面的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
崔内侍想到自己信了别人的话,结果让顾南箫为一件假案奔波好几个月,心里既惭愧又恼火。
“都是奴婢多事,给顾大人添了这许多麻烦。可是史家……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099章 雪媚娘
顾南箫不答反问:“崔内侍可知道, 史玉娘是许了人家的?”
崔内侍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史玉娘是订了亲事的,所以史家的人才会那么着急找嫁妆啊。
“奴婢听说,史玉娘许的人家曾经做过官, 虽然官职不高, 可也比他们史家商户的身份高多了, 所以对史家来说,这可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要是因为丢了嫁妆而耽误了婚事, 史家可就吃亏了……”
看着顾南箫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崔内侍的声音越来越低。
“怎么?史家的人可是在撒谎?”
顾南箫摇摇头, 说道:“撒谎倒是没有,只是其中内情,恐怕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简单。”
史玉娘的确许给了一家姓鲍的小官的儿子,可是在如今的史家心里,对这门亲事怕是并不热衷。
至于跟崔内侍卖惨,说史家担心因为没有嫁妆而被鲍家嫌弃,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须知鲍家之前只是个从九品的鸿胪寺司署丞,如今更是致仕, 家道只能算是小康而已, 跟史玉娘定亲的那个鲍峰人才又十分平庸,文不成武不就, 二十多岁了还是一事无成,只能靠着家中薄产混日子罢了。
这几年史家却因着二房开酒楼,在南城已小有名气,大房的史延富又极会钻营, 借着谢皇商的名头搭上了几户官宦人家,连崔内侍都能递得上话, 这样的人家虽然是商户,却比鲍家要富贵得多。
顾南箫没有对崔内侍说起这些背景,只是说道:“史家声称自家丢了嫁妆,并几次三番要求官府查找,这件事已有几个月了,那日你与我提及,我便多问了几句,原以为是件普通案子,没想到查了这些时日,却毫无线索。”
“崔内侍想必知道,女子的嫁妆并非小物件,且不说金银首饰,房屋商铺的契纸,只那些家具桌椅,绫罗绸缎,衣裳毛皮等物,就都是特征明显,又难以隐藏的东西,只要认真查找下去,总会有迹可循。”
“可是我查下去才发现,史家列的单子上头那三百多件东西,有些竟是伪造的,就连史家自家人都说不清是何时何地,跟何人购买的,连凭证都拿不出来,至于他们主动提出要找的‘赃物’,更是摆在他们面前都不认得……”
崔内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便小心问道:“史延富是男子,对这些小事不上心也是有的。”
虽然顾南箫说了史家压根就没有丢嫁妆这回事,可是他还是难以相信。
史延富不过是个商户,难道他们竟敢欺骗自己?
顾南箫听说他话中的怀疑之意,并不恼火,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想着许是他们记不清,又去问了史家的下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得出那些东西的来历,也有几个想帮着主子隐瞒,想糊弄过去的,都被我问出来了。”
顾南箫是什么人?那些史家下人的幼稚伎俩岂能骗过他,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顾南箫就把实情问了个一清二楚。
“正因为史家主仆说的前后不一,我才起了疑心,反过来从史家入手,开始查找线索……”
这一查不要紧,却被他发现了真相。
quot;外头查不到史家丢失的东西,而史家人对失窃当天的情形也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至于都丢了什么东西,连史玉娘的贴身丫鬟都说不清楚。quot;
听说顾南箫查得如此细致,连史玉娘的丫鬟都仔细问过,崔内侍不由得信了几分。
“这么说,史家根本就没有失窃,更不用说丢嫁妆了?”崔内侍又是愧疚又是恼火,忍不住说道,“大人可曾搜查史家,那些嫁妆是不是还在史家藏着呢?”
既然没丢,就该把那些嫁妆搜出来,以报假案的名义抓史家父女!
顾南箫却说道:“嫁妆虽没丢,可也不在史家。”
这下把崔内侍说糊涂了,他问道:“不在史家,那是藏在外头了?顾大人可找到那些东西都藏在何处?”
只要能找到史家的嫁妆,那就是证明史家报假案的铁证。
竟然敢欺瞒他,还利用他折腾顾大人,崔内侍满心都是对顾南箫的愧疚,以及对史家的不满。
顾南箫沉吟片刻,才说道:“我还在查。”
没想到连顾南箫都没有查到东西在哪儿,崔内侍有些失望。
“大人确定史家的嫁妆没丢,那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只是奴婢还是不明白,史家这样报假案,又大张旗鼓地找嫁妆,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次顾南箫回答得很痛快:“原因很简单,为了拖婚事。”
“拖……婚事?”崔内侍一愣,随即目光冷了下来,“大人的意思是,其实史家对鲍家的婚事并不满意?”
崔内侍是个聪明圆滑的人,顾南箫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崔内侍却越想越是心惊,忍不住说道:“史家不过是个商户,能搭上鲍家已经是高攀,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转念一想,史家与鲍家订亲已经有数年,这些年两家一个走下坡路,一个步步登高,虽然依旧是官员和商户的身份,可是富贵权势却不可同日而语,以史延富逢高踩低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既然不满意,为何不退亲……”这话还没说完,崔内侍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一旦退亲,对史玉娘的名声势必有影响,史家既然连鲍家的亲事都不满意,肯定是希望史玉娘能够嫁入更有权势的人家,自然不容许史玉娘的名声有半分闪失。
既不愿嫁入鲍家,又不想主动退亲,那就只能找借口拖延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