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宫的时间还不长,但地位早已今非昔比,皇帝对她的宠幸冠绝后宫,除了皇后那边的人,宦官女官都对她毕恭毕敬。她没有浪费这个珍贵的机遇,收拢了许多可用之人,羽翼逐渐丰满。
“深渊”是她的江湖势力,之前被一品楼打击得近乎灭绝,现在得以重振旗鼓。
现在虽然在宫城威风无双,赵玉洁也没忽略布置退路。
眼前这个魏公公,是她的吸纳的羽翼,因为是采办宦官,经常出入皇宫,故而赵玉洁跟深渊的联系,多半是通过对方。
赵玉洁再是得宠,也不可能随意出宫,她行事谨慎,也不想被皇后抓住把柄。
“这两天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品了口茗,赵玉洁照例询问。
深居宫城,赵玉洁也没忘了实时掌握外面的情况,日日呆在崇文殿,她对天下大事并不缺乏了解,但这并不够,她还需要对民间、市井情况了如指掌。
“没什么特别的事。”魏公公答道,“京兆府倒是接了个案子,闹得满城皆知。”
“哦?”赵玉洁兴致不是太浓郁。
现在的燕平城,京兆府已经办不了大案要案,但凡涉及修行者的案子都会被巡城都尉府抓在手里。如果事态严重,则会由大理寺接手。
不过这案子既然能闹得满城皆知,想必也有些奇特之处,故而赵玉洁示意魏公公接着往下说。
魏公公如实道:“太学院的一个学生,酒后祸害了一个平民女子,善后之事没有处理好,被对方报了官,而后京兆府尹判了这个太学生入狱一年半,但却没有立即执行,而是要缓刑一年半。而且太学院还没有开除这个太学生的学籍,仍旧让他继续在太学院读书。”
魏公公话说完,赵玉洁哑然失笑。
她是被气笑的。
怪不得这案子会闹得满城皆知。
魏公公见赵玉洁来了兴致,便接着往下说:“事情传开之后,百姓们都在声讨太学院,纷纷指责他们为何不开除那个太学生的学籍,可谓群情激奋。
“而太学院则说,那个太学生才学非凡,大有前途,而且年纪轻轻,不应该就此被断送了人生......百姓们这几天跟太学院争论得不可开交。”
赵玉洁刚刚啜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差些没喷出来,好在她心机深沉,这才只是轻轻将嘴里的茶水吐回了茶碗。
赵玉洁没了品茶的好心情,放下茶碗时,她眼中已经满含煞气:“一群愚民!”
魏公公见赵玉洁似乎是有评论,识趣的问道:“百姓愚蠢在何处?”
赵玉洁冷哼一声:“太学院的嘴脸姑且不去计较——委实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人不要脸了,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太学院的学生有人生有前途,被祸害的平民女子就没有?说到底,太学院那些人根本没把平民女子当人看。
“这群市井百姓之所以愚蠢,是他们完全被太学院有意的大胆言论,引导了注意力与争辩方向,都去跟太学院争论什么学籍,这事最大的问题是学籍吗?
“一个成年人,祸害了一个女子,竟敢只用入狱一年半?律法上是这么说的?还缓刑一年半!缓刑是什么?是只要缓刑期间表现好,之前的判决就不用承担了!用膝盖想都知道,一年半后,这个太学生必然不会入狱。
“这也就是说,这个太学生祸害了一个女子,最后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不用入狱,还能继续读书,连正常的生活都没受影响,估摸着日后还能科举出仕,成为朝廷命官。
“这样的人成了皇朝官员,在他治下,多少平民百姓会遭受苦难?
“而那个女子呢?会不会自杀?就算不自杀,有了这么个经历,想法会不会发生变化,心理会不会变得特别阴暗,可不可能无法正常生活、嫁娶,乃至沦为罪犯?”
说到这,赵玉洁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的像是一湖死水。
她年幼时也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良家子,现在之所以唯利是图,完全摒弃了道德,还不是因为遭遇了种种黑暗经历?
好在这种事她见得过了,多少已经习以为常,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末了问道:“那个太学生是世家出身?”
能让京兆府跟太学院,都如此大力气保庇,这个太学生自然家世不简单。
“不是世家出身。”魏公公答道,“倒是有亲戚是寒门官员。”
赵玉洁闻言又是一声冷笑,没什么意外之色的道:“名声威望是世家大族立身之本,他们做事好歹还要点脸面。这些寒门官吏,却是一个比一个没有底线,只要不引起能威胁他们手中权力的存在的不满,他们什么都敢做。”
说到这,她的眼神再度低沉了几分。
在崇文殿这么久,她早就知道了皇帝无条件扶持寒门的计划。可现在她已经意识到,这对天下人心、江山社稷并非什么好事。
魏公公见赵玉洁脸色难看,以为她是在为那个遭受祸害的女子鸣不平,试探着道:“陛下对娘娘亲信有加,若是娘娘让陛下知道这事,陛下必然能给那个苦命女子一个公道。”
“愚蠢!”
出乎魏公公预料,他提出这个自认为很不错的建议后,迎来的却是赵玉洁劈头盖脸的厉声喝斥,“你是不是跟市井陋夫接触得多了,自己也染上了蠢病?”
赵玉洁没有继续往下说,挥挥手,让魏公公退了下去。
一头雾水的魏公公退下后,赵玉洁的真正心腹,紫竹宫的宫娥女官蓝瑛——被她一手安排进宫的深渊老人,走到她身边,一边为她捶肩顺气,一边劝慰她不必为这点小事生气。
约莫是那个苦命女子的遭遇,让赵玉洁想到了自己,她心气难平,冷冷道:
“禀报陛下,陛下会在意这些小事?真是愚不可及!这群人怎么就不懂,皇帝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民生疾苦、世道公义,而是皇权!而保障权力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与秩序。
“陛下怎么会亲自插手京兆府判定的一个小小案子?
“总有人以为凡事只要上达天听,就能得到公正对待,总有愚民认为天子脚下就是公义昭昭、鬼神退避的清白世道。这群人当真以为皇帝会认同‘民为贵君为轻’之类的荒唐话?
“他们根本就不理解,天下之主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还有句话赵玉洁没说,皇帝要是真的那么在意百姓,就不会容许财富兼并、土地兼并大行其道,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压世家,扶持寒门,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与皇权不择手段。
随着在崇文殿接触的政事越多,很多问题赵玉洁都看清了。
侍女重新递上了一碗茶水,赵玉洁一口喝干,冷静了下来,陷入沉思。
半响,蓝瑛见赵玉洁似有所得,便问道:“我们要不要帮那个苦命女子讨个公道?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能够匡扶世道正气,也可以为深渊竖立好名声,对我们有利。”
她出身微寒,曾经差些饿死街头,是深渊给了她一条活路,所以她对赵玉洁感恩戴德,心中对救苦救难的侠义之举,始终保留着一份向往之情。
赵玉洁眼神果决道:“传令给二当家,准许他动用‘底也伽’开烟馆!”
蓝瑛闻言神色一僵,手上动作都停了。
如今燕平城是一品楼掌控江湖,深渊要聚敛钱财、扩展力量很难,前段时间,深渊二当家另辟蹊径,将一种得自天竺的迷幻-药底也伽(鸦-片),送到了赵玉洁面前,说用它开烟馆可以日进斗金。
赵玉洁让宫娥试过这种东西,对效果分外忌惮,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使用。
而今日,她终于做出了选择。
蓝瑛没想到京兆府的案子,带给赵玉洁的影响,竟然是让对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见蓝瑛不无恐惧、犹疑之色,赵玉洁冷漠道:“连皇帝都不在乎他的子民死活,我们为什么要替他操这份心?
“你给我记住,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你不够强,就会一直面临被强者欺压、夺财乃至戮杀的危险!弱者是行走在黑暗深渊中的人,朝不保夕,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没有资格同情别人。
“皇帝为了皇权可以不择手段,我们为了确保自己能活下去,能活得好一些,动用一些手段有何不可?世道现实如此,我们作为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无力改变大势大局,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
“弱者的怜悯之心,是这世间最可笑的东西,我不想你们也如此愚蠢,明白了吗?”
蓝瑛低下头,躬身应是。
第二八九章 毒打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赵玉洁让蓝瑛给她梳妆,她今日还要再去一趟崇文殿。
在进宫之前,天下唯一的主人皇帝,在赵玉洁心目中的形象光辉伟岸、强大睿智。
成为对方的女人,是赵玉洁最大的愿望,那也是她认为自己这一生,能够抵达的巅峰高度。
若能获得皇帝宠幸成为皇后,她就能实现人生目标与价值。
可现在,真正得到皇帝无双的宠幸后,赵玉洁却对皇帝没了敬畏之心。
原来,皇帝也是脸厚心黑,皇帝也是不分是非,皇帝也没有道德。在宋治身上,赵玉洁没有感受到她日夜期待的,能够让她发自内心膜拜、甘愿臣服的人格魅力。
成为这个人的附庸,不再能让赵玉洁满意。
既然皇帝也不过是个醉心权力,为了皇权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不值得她完全奉献自己,既然这天下的万民愚蠢不堪,承受官府权贵的压榨却不知道该如何反抗,那她又何必用一颗敬畏之心活着?
这天下的至高权力,自己为何不能争一争?
这天下,为何不能自己来做主?
自己为何不能将这天下踩在脚下?!
论资质,自己修行两载入御气境,而今已经是元神境中期,突破元神境后期在即,天下有几人能比?论美貌,自己能将皇朝宰相迷得神魂颠倒,能让大齐皇帝旦旦而伐,天下有几人能比?
论智慧,自己在宰相府数月,就熟悉了皇朝政事,成为宰相心腹书吏,在崇文殿短短时间,就已经能独立批阅奏章,被皇帝称赞有加,天下又有几人能比?
放眼整个大齐,谁人能与自己匹敌?!
这大齐皇朝,为何就不能属于自己?!
盛装打扮好的赵玉洁,站在铜镜前意气万千,雄心勃勃,大有一种‘山登绝顶-我为峰’的大丈夫豪情。
而在走出紫竹宫大门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副柔弱清纯、人畜无害面孔,连目光都变得清潭般澄澈。
她知道皇帝喜欢什么。
插手批阅奏章这种事,本身就容易引起忌惮,她的权力目前全都源于皇帝,断然不能出半点儿纰漏,导致权力被皇帝收走。
这段时间经过缜密思考,她已经将自己包装成了,聪慧但单纯,善解人意却胆小怕事的样子,对权力没有半点儿野心,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讨皇帝开心。
她做得很好,宋治现在是暂且相信的,她还需要再接再厉。
可这一次,赵玉洁没能去成崇文殿。
皇后传令,让她去立政殿。
赵玉洁不得不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赵玉洁对此有心理准备,她在皇帝面前如此受宠,皇后早晚都会忌惮,并且对她采取措施。
来到立政殿,赵玉洁做出小心谨慎的样子,低着头不敢看皇后,径直在殿中伏地下拜,“参见皇后娘娘!”
她听到了赵七月的声音。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但还是让她心头一颤,并且霎时面红耳赤。
因为赵七月说的是:“叛女赵玉洁,你知死吗?”
“叛女”两个字入耳,赵玉洁就像是被万箭穿心!这是她心中最大的逆鳞,每回被人触碰,都会让她心境立即失常,变得怒不可遏。
她不是什么叛女,从来都不是,她没有亏欠赵氏!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此时此刻,更让赵玉洁心惊的,还是赵七月已经察觉了她的身份!
赵七月是怎么知道的真相的,赵玉洁无暇顾及,她奋力按下心头涌动的怒火与不安,收敛情绪,装作无知的样子,跪伏于地没动。